大体上，这世界把装点美丽的责任托给女人，而把展示力量的事情交付于男人，这样才构成了一个力与美相谐的人类社会。所以比较而言，女人总要比男人多花精力在外表上。服饰算是这类关注里重要的一方面，是人的第一张名片。“记得绿罗裙，时时忆芳草。”衣袂常常点缀着青春和岁月的情感记忆，所以衣服会像女人的闺中好友一样贴心，承载着零散的美好片断。李渔在《闲情偶记》里还专辟了一节来谈妇人之衣该如何如何，可见男人其实也很在意女人的穿着。

虽然我并非追逐时尚之人，平时也懒待看《时尚》或《瑞丽》，也不甚关心街上是流行长裙或短裙，红衫或绿袄，只是身为女人，又偏在女人多的单位，穿多了看多了自然也琢磨出些道理，在此分享一下无妨。
    我以为女人穿衣可分五重境界，跟王国维蓦然回首的境界说是同一道理：

第一重，即乱穿衣之人，她们从未意识到自身的女性美。或者为生活所迫情有可原，衣服仅当御寒蔽体，无暇他顾；或者以为打扮之道非正经之道，女人只宜相夫教子，每日烟熏火燎蓬头垢面方为贤良；或者天生不擅此道不开窍，没有审美能力，懵懂糊涂之人。

第二重，即盲目跟风之人。她们极爱美，极追潮流，每一当季流行之款必不肯错过，怕被人视为落伍，而不顾是否合适自己。她们的衣橱更新很快，但来年很可能找不出一件中意的旧衣。她们没有原则没有风格，但求“洋气”二字。虽然整日光鲜崭新，但有时感觉人只是被衣服堆积簇拥着，有衣服却没有灵魂。

第三重，是讲究之人。这其中还可以细分：一类是秉持中庸之道者：她们要求衣物必须质料考究，款式大方中带点匠心，必须显出相对的肤白、体瘦、高挑、年轻。因为她们认为自己有很多缺憾，如不够高不够瘦不够白之类，所以选衣时特别谨慎，循规蹈矩，坚决不会让人笑话，却也没有惊喜可言。另一类人讲求品牌，惟品牌之马首是瞻，妆容精致，配饰高档，细节一丝不苟。这样美则美矣，却似乎太过用力，少了几分不经意的真趣。大多数我认识的女性是在这一重里，她们追求品质，追求体面，追求一种中产阶级的趣味，不突兀，但也不生动。

 第四重，是那种无视潮流自作主张之人。她们一般拥有成熟独立的审美观和价值观，在其他的事情上也不人云亦云。这样的穿衣，是穿出一种气场。“气场”二字，很难说清，约略等于骄傲+淡定的气质。有些衣服很独特，则必须这样的人方可驾驭，别人穿着，反倒被衣服衬得局促不安。有气场，则可打破很多穿衣的禁忌，红可配绿，长衫亦可配长裙，一切都因整体设计的大气而致人回味无穷。其实，很多人尚未悟到：穿衣不但关乎相貌身段，其实更关乎内心，更取决于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从容优雅。

但是，我还是在向往那最高的境界，即第五重。如同武侠书里经常说的那样，“心中无剑”才是剑术的极点。某天如果能不在意外表了，不再想着以服饰来表达自己的身份归属或个性气质了，根本不看重他人的评价了，不哀叹年华已逝也不费力寻找合适的穿衣之道，而竟是“心中无衣”了，无牵无碍了，大自在大坦荡了，该多么好啊。说到底，打扮之道仍属虚荣，外表之美只是昙花一现，叶芝有几句我最喜欢的诗是这样的：“多少人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/假意或真心/独有我，爱你朝圣者的灵魂/和你衰老额头上痛苦的褶痕。”为了拥有那“朝圣者的灵魂”所散发的永恒的美，我们，还要褪去几重累赘的虚荣之衣？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陆英